鈴聲

「千萬不要以為你有能力改變一個男人（長輩或同輩），不論他有多愛你。」

「我很膚淺，深信愛一個人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對方開心，不來「都是為了你好」這套。」

其實都是耳熟能詳的老話（尤其是第一句），但搭配那篇文章裡的故事、對照婚後兩年來和大白的相處經驗，有如當頭棒喝。

結婚前一年半，我和大白三天兩頭大吵，幾度鬧到要離婚，近半年來關係不再緊繃，以為頑石終於點頭，為自己馭夫有術洋洋得意。上週散步時我好奇問他：「你最近怎麼這麼乖？感覺脾氣變得很好。」大白：「其實不是我脾氣變好，而是妳比較沒那麼愛控制人，沒那麼多莫名其妙的囉唆規定了。」

「控制？囉唆？規定？哪有啊.....」否認到一半，猛然憶起之前大白下班時，我總像個背後靈，一路碎唸「襪子脫下來不要亂丟」「這是你今天晚上第幾片洋芋片啦？」「吃完飯的碗趕快放到洗碗槽去泡水否則會很難洗」，一股強烈的自我嫌惡和羞愧頓時衝上腦門。

天啊，原來我也當過自己最討厭的那種神經兮兮control freak？

規定老公不准吃高油脂高熱量的垃圾食物，因為醫學研究顯示肥胖的人易患心血管疾病，「我是為你好」。

威脅朋友如果不現在立刻跟劈腿男一刀兩斷，我們就不要來往了，妳以後就會知道，「我這麼做都是為妳好」。

強迫小孩不管有沒有興趣都要上才藝班，現在不學以後會後悔，學了就贏在起跑點上，「媽媽是為你好」。

以上三件事，除了最後一件還沒發生，我都做過。當時正義凜然，但在「這樣比較明智／健康／有遠見」的糖衣下，其實藏著個有控制癖的自私鬼。

關心對方的健康幸福聽起來很合理，但省省吧，誰沒有幾個慢性自殺的壞習慣？總是愛上同一種爛男人、大火炒菜油煙致肺癌、吃鹹酥雞和臭豆腐有酸價過高的回鍋油、上網太久搞瞎眼睛、穿高跟鞋導致姆指外翻、使用化妝品讓肌膚窒息、刷牙偷懶草草了事會得牙周病......太多太多，就不用再寫下去了吧。

我們都祈禱深愛的人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轍，所以過去愈是荒唐不羈的浪子浪女，金盆洗手後對身邊的人要求也往往愈嚴格：因為我被壞男人傷過心，不希望好朋友也活在自欺欺人的爛泥裡；因為我曾是十五分鐘內就嗑掉一大罐品客洋芋片的胖子，不願老公也發福；因為我連九九乘法表都背不好，要培養小孩贏得奧林匹亞數學競賽金牌獎。

但說真的，憑──什──麼──啊？如果連過去（甚至現在）的我都做不到，憑什麼要求別人為我圓夢？

那些成功嚴以律己、進而走上嚴以律人之路的傢伙更恐怖。最專制的反菸者往往是曾有數十年菸齡的老菸槍，最嚴格的減肥教練是曾經癡肥的胖子。分享成功經驗很好，但許多人非常堅持自己走通的那條路就是全世界唯一的康莊大道，其他小徑必定歧路亡羊。所以才有些宗教狂會四處恐嚇人不信主就下地獄，激進反煙團體忙著要將癮君子逐出地球表面，打著「我是過來人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」的旗幟，箝制個人意志。

要下地獄要得肺癌要爆血管都是苦主本人的選擇，既然不這麼做對方「一定會後悔」，那就讓對方下一次地獄得一次肺癌，說不定就學乖了，要不至少也可以死的很快樂。雖然這麼說很殘酷，只要不傷天害理又不拉著全家大小左鄰右舍陪他一起去死，每個成年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。有事沒事丟一句「我是為你好」用愛淹死對方，換來一個很健康但不快樂的伴侶，又是何苦咧。

我深愛大白，衷心祈求他健康快樂，但他不是我兒子，我也不希望將來的兒子有個面目可憎神經兮兮的控制癖老母。所以我不願再當個把「我是為你好」掛在嘴邊的控制狂，不再強迫心愛的人接受我自以為正確的價值觀和生活習慣，不論是對伴侶、長輩、朋友、兒女。

萬不得已非說不可時，我希望能在心裡從一數到十，利用這幾秒鐘想一想，我希望對方做的事，到底是「為你好」，還是「為我好」？

如果真是為你好，相信即使不說出口，你也會感覺的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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